吃附子记
按:原文2007年发于民间中医论坛上,本文内容现在看起来有些观点不成熟,暂时存在此处。
(一)
老夫生下来就是个病包子。前一阵子有些劳倦,总是困。自查脉证,脉微细,但欲寐,舌淡白,水滑,舌体有裂纹。虚寒证兼气血亏少,当然是少阴病的四逆汤证噜。
用黑附片30克。附片比较黑,而且小,很硬,口尝并不麻口。吃药时是九月初,不知是天气原因还是由于附子,感觉有点热。后来就没有感觉了。
又用50克,70克,还是没感觉。
后来去成大方圆,买了一斤黑附片,颜色不太黑,也不麻,但很软,而且特别咸。煮出来的汤都是咸的,省盐了。一查资料,原来是胆巴含量超标,胆巴是苦寒性的,吃了反而腹泻。
又去成大,买了盐附片,这个稍有点咸味,一尝有麻感。用了一段时间,有些效果,原来虚火上炎所引起的舌起刺、口疮都下去了,不过还是觉得力气弱。
因此到四川邮寄了一些生附片。2公斤。一到货,打开一尝,怎么一点都没麻味?又尝了一片,也是如此,以为上当了。过了两分钟之后,舌头开始麻,后来嘴唇也麻,足足持续了近一个小时。原来是好东东。很奇怪,盐附片一上口就有麻感,但一分钟左右就消退了;而生附片开始却没感觉,但后劲十足。
从实地体验中得知,黑附片如果有麻味的,力量是生附的1/10到1/5左右;如果没麻味的,力量就更差了。所以大家应放心大胆的用附子。
生附片到手了,先做一剂白通汤。放入干姜,切了二根葱白,放了30克生附片(就像土豆片似的),又加了几片生姜、20克肉桂。哗!往锅里一看,禁不住乐了,太像一锅菜汤了。一煮出来,满屋子葱香桂嗅,要是再加点盐就不用做菜了。伊尹真有意思,不愧是庖厨出身,能想出这么绝妙的汤来!
汤好了,喝下去。还是没中毒反应。失望。
一狠心,嚼了一块吃。一会,磨牙两侧的舌头麻木,唇也木了。晚上,这下子用了50克生附片,用600ml水,煎20分钟汤成,得200ml药汁。一次服100ml。这是伤寒论的原汁原味的煎服法。其他的方子一般都是1400ml水,煎成600ml,分三次服。就是这四逆辈,用水特少,煎的时间也短。仲景就是故意不让你久煎的,免得破坏生附的药性。再说煎的药汁太多,脾胃虚寒的人也不易吸收,极易造成停饮。(如果久煎,附子的作用完全被破坏了。《本经》说附子能破积聚,就是破沉寒瘀滞,那必须用生附子,且要短煎。)喝完后,觉得唇木特别木,象是被蚊子咬了的感觉,而且有点恶心,晕晕忽忽的;皮肤有蚁行感,大概是附子通经络的作用。一早起来,轻微水泻,这是胸腹停饮为附子所逐下。精神觉得还可以。(待续)
(二)
在接下来讲述我与附子的故事之前,先补充一点背景资料。
我为什么要吃附子呢?因为我一出生就特别瘦,特爱生病,因此我可以说在药罐里长大的。一到冬天就清涕涟涟,一把接一把的鼻涕,还时不时的腹痛、腹泻。在中医来说,这是太阴寒湿偏盛,中焦运化无权,故大便溏泄;而太阳寒水内陷,合太阳湿土之气,渍入肺中,则清涕生焉。又时常上火,口疮、眼红、手足心热,这是因为少阴君火不潜,上浮头面、外格四末所致了。而当时医生不识此证,可能多用了苦寒药来清热(小时候也不懂吃的什么药,只是觉得特苦)。
上高三时,可能由于学习疲劳,突然间患上头晕、头迷,去中医那里看,说是气血虚弱,开的十全大补丸;后来又自服了当归补血口服液、补脑冲剂等,毫无效果。一天到晚特别困倦、想睡觉,头也是晕晕忽忽的,如堕五里雾中。就这样迷迷糊糊的上了大学,后来又迷迷糊糊的考了研。但是头迷始终没好,大学的学习反而使身体更虚弱了。
大一时找过学校附院针灸科的老师看过,扎了十天的针,也吃了归脾丸和知柏地黄丸,无功而返。后来自己又吃了很多补中益气丸、归脾丸、金匮肾气丸、附子理中丸,结果都是泥牛入海无音讯。(实际上这是金匮的泽泻汤证,后来也用过此方,只是因为我中焦脾虚寒甚,只去利饮而治其标,是很难得效的。)
大三那年冬天在家复习准备期末考试,家中比较冷,学习又很晚(经常到半夜十二点),结果腹中受寒,胃部疼痛绵绵,腹胀满,溏泻,呕吐(是朝食暮吐那种的)。因为腹胀的难受,所以吃了些萝卜顺气,结果矢气连连,但还是觉得胀。老爸领我上单位的某医生处,给开了吗叮啉,不管用,而且觉得胃中的食物几乎不动了。那时侯正在学习中药学,自己曾跑到图书馆看了黄坤载的《长沙药解》、《本经三家注》,还借了曹家达的《伤寒金匮发微》,读后认为教材上所讲的中医已经很离谱了,怪不得人家说中医没有效验。翻拣伤寒论,看到小建中汤可以治腹痛,于是自己疏小建中汤,因为呕逆,加半夏、茯苓(其实就是小建中汤与小半夏汤的合方),服了二付呕吐、腹痛全止,微有泄利。后来又服了几帖,就基本痊愈了。至于方后有呕家不宜桂枝之说,但我觉得这可能是指的小柴胡证等有热者而言,虚寒型的呕逆不妨加味用之。再说太阴病中也用桂枝汤,可太阴证是有吐下腹满的表现啊。
从这次的经验,确实体会到了经方的神奇。胡希恕老先生说小建中汤治腹痛,其效如神,的确没错。(待续)
(三)
在此以后虽然想服药调理一下,但由于住学校宿舍,用药很不方便,所以就一直未能如愿。后来又误服过一些寒凉药,加上学习读书的疲劳,觉得身体每况愈下了。在南方读研时,由于天气热,几乎天天吃绿豆粥,又喝好多凉茶,当时并未觉得如何,可后来经常犯口腔溃疡,而且不易愈合,严重时嘴里同时破两个洞,持续十几天,疼痛不堪。头目的眩晕也有加重(手脚心也烦热,更是使人误以为是阴虚证了,哪里会想到附子呢)。到校内诊所,想开二盒归脾丸,校医惊讶地说:「哗!你年轻人,竟然吃这么热的药?」结果只勉强给开了一盒。可见人们对温热药是多么排斥了。
其实,仔细观察起来,现代人所患的慢性病中,三阴证占了绝大多数。亚健康状态的嗜睡、疲乏,这正是少阴证「但欲寐」的典型表现,为什么人们却视不而见,还要大滋其阴呢?六味地黄丸的泛滥使用,不知害了多少人。拿胃病来说,我初接触患者时,胸中装着内科书中寒热虚实的各种证型与方药,但实地体验以后却发现,真正的胃热证所占比例是极少的,有也是寒热错杂的为多。(最近也碰到一个很典型的胃病案,等有空发上来)。
数年前,因为眩晕又吃了一个多月的中药,主要是以四君子汤和理中丸加减,吃后虽有好转,但观察舌脉没有质的改变,认为也许是先天如此,药力不及吧。对于自身,以前总认为是气虚,用的药也是参芪苓术之辈,根本没往少阴病上联系。
一个偶然的机会,我接触到了火神派的著作。它从一个全新的角度打开了我们对阴证的认识,破除了几百年来「阳常有余,阴常不足」的迷误,真是大庇苍生啊!读后眼睛为之一亮,有豁然开朗的感觉,心中一下子明白了许多。另一方面,它也启发了我用经方的思路。以前虽读伤寒、用经方,但是用法是模仿日本古方派的方式,按证索方,对于六经之大建旗鼓、运筹帏幄的作用体会不深。因之感叹临证上要抛开「病」而求诸「证」是很不容易的。
从此以后,我在临证中也试用附子,疗效有很大的提高。
由此,我觉得欲精医学,必须通六经,更要扫除胸中固有的成见(比如下意识地将西医的炎症等同于热——谁能于病人红肿热痛时还大投附子呢,真是微斯人啊;再如中医里面气虚、血虚、肾虚等辨证俗套),代之以六经的辩证模式。其实六经就是病体由阳到阴(由亢奋至衰弱)的六个阶段,不管什么病,用药之前,首先应对病在哪个阶段有一个大体的判定,然后再选方用药,这样即使不能尽愈诸病,也不会有很大的失误。在此基础上,才能谈入微的辨证。对于经方的初入门者而言,这比将着眼点放在单药单方、具体病症上要有意义的多。
扯远了,但我想这些经历对临床用药,还是多少有一些借鉴意义吧。下一次接着讲我用生附子的经历。
(用附子后,尿排有排不净的感觉。我看郑钦安有用四逆汤治小便不利的,张存悌先生表示不太同意,我倒是觉得有可能。以前看过一些阴性的痈疽的案例,症状上也表现为发热,这是局部气血不通,郁而化热的。其实这跟厥阴病篇所说「厥者,阴阳之气不相顺接」是有相通之处的,用附子破积滞,不清热而热自除。不管怎么说,先观察一下再作定夺)
(四)
接着头一次的说。
当天下午,还是照上次的量,生附片50克,没放葱白,因为胸腹有水饮加茯苓15克、白术10克。也是煎20分钟。上次我煎药后,检查附片和干姜,发现没煎透,于是这次就先泡数小时,然后将干姜切成薄片,附片切成条状。
傍晚五点喝下药,坐在电脑边看文章。过了一会发觉心慌,摸了一切脉,大约五六十次每分钟(我原来是80多次/分),心脏「砰」、「砰」,跳得一下一下的,特别有力。我知道药力起作用了,没去理会。到了六点左右想去厕所,可一下地,腿有点发软、发麻,开始还以为是坐久了,不料刚走到厕所就觉得有些站立不稳。这下子真中毒了。我怕倒在厕所里,小便也没解,就匆匆跑回屋,躺了下来。
舌头整个下午就是麻的,不用说了。其他部位,感觉是从是大腿开始麻,有一种紧束感似的。躺在那里,又想小便,又不敢乱动,憋得难受,于是找了个桶,就地解决了。排尿时觉得尿道灼痛,尿黄。
一个多小时后,有点饿,想起来吃点东西,走到厨房,还是站不稳。没办法,只好饿一顿噜。我这么一活动,气血运行加快,附子的药力在全身起作用,一下子全身都麻了。好象从下肢开始向上,渐渐头皮麻,最后双手麻。这跟一些资料中说的先手、再胸腹、后下肢的顺序似乎有些不同,可能每人情况都有点差异吧。总结一下经验呢,就是附子中毒后不要乱动,老实躺下,否则毒性发作的更快;手足全身麻,如是不是特别严重,不用管他,也不用喝蜂蜜解毒,让附子的毒力自由发挥去。
躺在被窝里,全身热起来了,开始出汗,头部尤多,感觉很舒服。但双腿膝盖以下仍然发凉,是寒湿在下、热气居上之故。舌头木得厉害,像泡在放了很多花椒的川菜汤中;牙根也发木,好像要倒掉似的。八点多左右开始肠鸣,听到水声在肠间咕噜咕噜的走行。九点多才睡去。
一早四点半左右醒来,去解手,又泻出很多水样便,肚子不痛。
上午用艾条灸中脘约半小时,腹中感觉很舒适。我从服盐附片那时起就尝试艾条灸,觉得效果不错,确可抵得上一付中小剂量的四逆汤。灸后很精神,以前没有午睡就很难受,现在不睡也可以。
早上八点把剩下的药喝了二分之一,到中午十一点时脸部发麻,是沙沙的感觉。
有人认为火神派医家用附子已经超过了仲景,岂不知熟附片的力量较之生附子不知差了多少倍!而火神派医家用附子都是先煎半小时至一小时,与仲景方诸药同煮短煎相比,更是大打折扣。仲景在乌头汤和乌头桂枝汤中,川乌五枚、二升蜜煎取一升、服后如醉状、得吐为中病的用法,更是惊世骇俗,岂是今人所能望其项背乎?圣人就是圣人啊。(待续)
(五)
之后的两天还是用上方,服药后感到强烈的眩冒,有一次上午九点服药,到中午十二点感到眩晕,躺了一会儿,以为没事了,下午三点准备去买药,但骑车没行多远,就觉得眼前金星乱冒,晕得厉害。赶紧掉头回家,又上床休息近两个小时,五点左右才恢复正常。
头皮又麻又凉,好象扣上一顶凉帽子,整个头很外冒凉气,耳鸣得厉害(以前也有耳鸣,十多年了,只是服药后音调变得不一样了)。心下特别痞满,有水声,食欲差,特别不爱饮水,小便短涩而黄,大便粘腻,舌淡白而滑,中间有微黄腻苔。
从上面的症状,我觉得自己是水气偏盛,决定用五苓散合真武汤加半夏。服后觉得药刚一入口嘴唇就开始麻,附子的药力越发明显了。不知道是否因为这个方中没放甘草,缺乏监制之力呢?还是因为汤中附子与半夏相反呢?
后来几天用上面的方子,生附片用30克,因为药力太猛烈了,一付药分二天吃;这样实际上附子只相当于15克的药量。一般上午八点吃药,半小时后药力发作,开始舌口麻木,呼吸困难,胸闷,心悸,然后全身发麻。到上午十点多开始晕得厉害,一般就无法吃午饭了,一直躺着,直到傍晚五六点药力才能散去。中间经常出一身汗,觉得很舒服,头顶还有寒气向外散的感觉。其中有一天晚上服完药后,特别难受,腹中翻江倒海,想吐又吐不出来;从颈部以上出凉汗,象水一样,一点也不粘腻。身上也有些恶寒的感觉。我想这是体内寒气太盛,以致如此啊。还应加把劲。
这个方子服了几付,痞满明显好转,只是因为反应太剧烈,仍改服四逆汤。
现在的情况,全身较温暖,精神也不象前一段时间那么萎靡,大便仍稍粘,小便量多、淡黄,因久坐引起的腰部酸痛有很大的改善;查了一下舌苔,比以前红润,苔薄白,舌面的裂纹也弥合很多,但由于体质较弱,看来还要继续服一段日子。
经过这段时间服药(辅以艾灸),体会到附子对于阳虚体弱的证侯确实有很明显的效果,这是参、芪、归、术所不能比拟的;阳虚证舍附子,怕是别无所求了。但是现在市售的制附片,大多数都炮制过度,毫无麻味,药效损失殆尽,真是很可惜!附子虽有毒,但其毒只是温热、破阴之力,如有其证,则必须其药,若因毒而舍之,那就是因噎废食了。
最后祈愿:愿如我身病苦者,永离疾患得安乐!
(全文完)